许昕：被窝里的苹果

被窝里的苹果

许昕

外婆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在众多兄弟姐妹中，二姨与我母亲关系最好。她们两姐妹长得很像，长长的脸，都有一点龅牙，据说是遗传了外公。二姨爱笑，笑声爽朗响亮，笑起来一口龅牙特别晃眼。母亲爱生气，生气时嘴唇抿着，盖住龅牙，整个嘴巴向外突着。小时候，一看见母亲这样的表情，我的心里就会突突的打起鼓来，反省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

大约我读小学三年级，有一次农闲，二姨来看望她的小妹。我最喜欢二姨来做客，每次她来都会带很多礼物，还会给我买文具。这次带了别的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那一兜苹果和一兜香蕉。母亲一边寒暄一边接过礼物，看似随意地轻轻放在靠墙的茶几上。

我盯着那新鲜大个的水果，眼馋极了。我妈勤俭持家，她觉得水果这个东西不像馒头包子，不顶饿，不实在，很少会买。实在是受不了我和弟弟在她耳边的嘀嘀咕咕，才会用自家种的稻谷去兑几斤个头小小，品质一般的水果给我们解解馋。

二姨这回带来的这么大的苹果，谁吃过呀，也就有一次三叔住院，爸爸带我去医院探望，他递给我床头柜上的苹果，或许是上一个来看他的人留下的。我喜出望外，在父亲默许的眼光中，接过了这个苹果，它又大又红，与平时母亲买的很不一样，摸起来这么这么光滑。我把苹果攥在手里摸了一路，到家时已经光溜的能照出倒影了，我和弟弟一人一半吃完了那个苹果，带皮，核也几乎被啃得不见了。

那天，趁着给母亲帮忙干活的由头，我故意在客厅忙进忙出，网兜里的苹果，那清甜的香像是一把钩子，勾住了我那爱抚的眼神，也勾出了我小小肚子里的馋虫。

我知道，睡前母亲一定会将礼物统统收到柜子里，三叔又病了，父亲正愁着拿什么礼物去看他呢，若是明天把两兜水果都带去了医院，那我可怎么办哪？反正三叔病房里的苹果吃不吃不完，他的同事有那么多，送了好些补品。我知道，我不能等了。“对！先下手为强！”趁大家都去乐厨房吃饭的空档，我摸着黑蹑手蹑脚到了客厅，心里既兴奋又紧张，似乎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像是一个人要去一坐荒岛上探险，危险自是有的，比如被母亲捉住打一顿。若是成功，好处自然也是大大的，便可独享那得来不易的美味苹果。我小心翼翼解开网兜顶上的绳子，拿出最上面的一个苹果。这个苹果摸起来真光滑啊，比当初三叔送我的还要滑，还要红。哎呀，这个时候想起他做什么？

可苹果真这么大，藏哪呢？我看了看裤子两边浅浅的小兜，又想起我的书包，不行，弟弟那个调皮鬼会翻出来的。对了，藏我被窝里吧，我一个人睡，谁也不会发现。哈哈，我真是一个小机灵鬼！

吃罢晚饭，我早早洗漱上床，坐在床头，手上随意地翻着书页，被子里的两只脚夹着我的苹果。心里揣着一个小秘密，香甜的秘密。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我也准备开始好好享受我的甜蜜。

“吱嘎”一声，母亲推门而入，轻声说道:“今晚我跟你睡吧，大床让给你二姨了。”我一阵惊愕，但也只轻轻应了声“哦”。我不着痕迹地把被窝里的苹果慢慢转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我的枕头底下。

其实自从有弟弟后，母亲都是带弟弟睡的，我再没有和母亲一张床睡过了。这一晚我睡得很别扭，翻来覆去，身体不敢离母亲太远，也不敢靠得太近。脑袋挨在枕头上，怎么也睡不着。枕头下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味，离我的鼻尖那么近，好像一个调皮的小娃娃不停地在我心房上喧闹：快吃我呀，我可香了，怎么不吃了？再不吃天就要亮啦！

最终年幼的我没经受住诱惑，把它从枕头下掏了出来。动作轻柔，怕被母亲发现，更怕怠慢了充溢了我心头整晚的甜蜜。我的头整个蒙在被子里，这样，母亲就听不见我吃苹果的声音了吧？我小口小口地咬着苹果，尽量放慢放轻咀嚼的声音，心里满溢着偷偷的满足的欣喜。

“昕昕，你听，什么声音？是不是有老鼠啊？”母亲突兀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身体一下僵住，不敢回应，也不敢再动一下。母亲正准备起身去拉亮电灯，眼看要露馅儿，我连忙坐起身，把那个啃了一小片的苹果递到母亲面前。母亲盯着苹果愣了一会，却并未看我一下，在我漫长的等待着暴风雨来临的忐忑中，母亲只说了两个字：“吃吧。”我如获大赦，开始无所顾忌大口大口地啃起来，苹果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声音。母亲重又躺下，语气嗡嗡地说;“靠那，慢慢吃。”我嘿嘿地傻笑着。剩下的那部分苹果吃得无比快乐。嘴里苹果甜甜的汁水快要盛不下了，似乎那汁水变得热乎乎，暖烘烘，流过月光下的心田。

那晚的夜色溶溶，飘进窗来，照着这一头，靠在床边的我；照着那一头，躺下的母亲的脸。我的笑在月光中像一面镜子，照出母亲闪烁着的泪珠的影子。

时光轮转，昼夜不歇。大约20年前的事了吧，如今回忆起来，嘴里含着的苹果，早已变成眼里噙着的眼泪。

真怀念啊！那个藏在被窝里苹果的味道……

执行主编：陈菜菜

值班编辑：许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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