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鱼:长长的火车

2024-08-14

长长的火车

林小鱼

这条火车,棕灰色的车身上镶了无数个井井有条的箱子,我看见这些箱子自己打开,露出无数个人头。他们张嘴在笑,有的面对着面,仿佛要笑进对方的身体里,我有点恨,于是撇过头不想再看。

穿着制服的行车人员在一个个打开的门里招呼。被行李拖着的人们走着走着汇成无尽的水流,有的水流分叉,流进了另一个暗口,有的继续向前,茫茫然无所措。在我前面有一对父女,小女孩像行李一样被扛起,她盯着我看,突然她笑了。我巨大的镜框下,眼镜片无数倍放大了她牙齿里绿色的菜渣。我突然熟悉地感到一阵心悸,呼吸渐渐难以连贯,就像被风推着缓缓上升的风筝。直到女孩移除我的视野,我才慢慢缓过神。

我自觉走进一节车厢,望见前路一列列“蚁象”在迫不及待地堆积,延伸,似乎还不够,还要扯长点。我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挨着一位“蚁象”坐下。我成了悬挂的人头,在箱子外的人眼里,我看见了我丑陋的面孔,不堪入目吧。

我抱着自己的包,怀有目的地看着窗外,仿佛我坐下来只是为了方便——更加疏离世界。

箱子外的世界还是如此拥挤,疏放着粗野,人挤着人,人不让着人,单调又冗长。有人在大声呼唤,不断地催促:“快点快点,后面要堵死了。”飘到我的脑海里,我却听见他说:“快点快点,这死肥牛。”接着,我面对窗,在玻璃海里奇妙地发现列车员的头部变成了一个气冲冲的牛头,后面的人群很快陷入了各种谩骂,不屑,轻视,难堪,吵闹。

“滚,别挤老子。”

“去死吧!臭婆娘!”

“别吵!我孩子还在睡觉!”

“这人怎么回事?东西也太多了吧?”

“还有没有素质?瞎嚷嚷什么!”

慢慢地,我的脑子痛得厉害,是胀裂的感觉。还有耳朵里,就像塞满了藏着细针的棉花,我一侧身,棉花里的针就露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刮破我耳朵的表皮,鲜血滋滋地冒出。

“怎么办?”我捂着耳朵,闭着眼睛,还是在脑壳里看见那些吵闹的乘客张开了一张张极其恐怖的嘴巴。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不好?”

他们不肯,高亢的人潮声早已埋没我的呐喊。

我明显感觉倚靠的座椅生硬得很。

我睁开眼睛,松开手。两边的人安分下来,急忙地将行李置于顶层上,便颓然坐下,精神不振。他们将精力毫不可惜地交付上帝——世间任何的花费都需要付出代价,不是吗?

车身动了。机器摩擦交错而发出的轰鸣声即使再大,也不妨碍我欣赏欧洲宫廷美妙的舞曲,愉悦我的心情。有时到了晚上,就成了催眠曲。

我准备继续干事。

坐在我旁边的那个“蚁象”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微微扭了下身子,看着他。

他穿着乳白色肥皂一样的上衣,牛仔裤卷起,露出他灰色的鞋袜。鞋子也是白色的,上面好像有某个印刻的标识。他的眼睛与大象无异,浓缩而成的黑色珠子,略窄的下巴。额头上绑了一个黑圈,还有英文白字“Not the same.”我想看看他的耳朵上有没有挂着亮闪闪的圈,结果没有;所目之处,没有一点浮夸的艺术体形象(纹身);手腕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赏心悦目。

他说:“你是不是无聊?”

我摆了摆头。我指了指窗外,说:“我在认真地做事情。”

他笑了。我的心情很愉快。

“你这个眼镜,多少度?”

我摇摇头:“这很不礼貌。我不会告诉你。”

“我也有近视的。不过没那么严重。”

他看见我抱了好久的包,说一直抱着手会累,上面的置物架放满了,可以放在脚边。

我微微动了一下,有点僵硬和麻木,皱着眉头,我将包放下来,放在位置下边,他的脚尖前面五厘米的位置。

它与我那片衣服早湿在了一起,我越看越像以前冬天在窗户上拿水沾湿手指画出的蹩脚的圆弧。

他给我纸巾。我用力擦了擦。

“你一直在看什么呢?刚才你从坐下来时就一直在往外看。很好奇你在做什么。”

“这是我的工作。就像人每天一定要吃满3顿饭。”

“你觉得怎么样?外面的风景?”

“不喜欢。”

“为什么?”

“每个人对自己问出的问题其实心底都有一个答案,一旦与答案相悖,就一定会询问道理。可是实际上很多事情给出的答案背后,都会有无数个原因。所以,我要怎么回答你?”

“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不应该是一句喜欢或不喜欢就能够决定的。”

我又转了回来,说:“我看见的,远远超出你的世界范围。”

“也许吧。但是你看了那么多又怎么样呢?这带给你的,大都是不幸吧。”

“我看见了,所以我避免被人欺骗,至少每次出去一个人买菜时,不会有小便宜让人占;我看见了,所以我不想去接触那些藏在人心底的罪恶,否则这会让我更加恶心;我看见了,因此我更加地清醒。”

我又说:“那些沉重的石头堵住了海口,终有一天,会有汹涌的,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的水淹没所有的人,房子,树木,庄稼。也包括,人类与人性。”

他什么都不再说。这是一片新的寂静。

不过我背后的孕妇还在不断地试图与她肚里的孩子建立联系,对面的老女人在看电视,爷爷在嗑瓜子,节奏有劲。

这句话我以前也跟别人说过。应该是在老师面前吧。老师说我的文章里没有人性,我用这句话应付她。

她说:“什么?”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因此被她视为怪物,有点冷血的。

我并不希望会有人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看见的,别人没有看见。

即使我喊一万遍一千遍也还是这个令人失望的回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啊。”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肯定的话。

我的大脑皮层一下子被刺激到。

此刻的我就像《月亮与六便士》里听到思特里克兰德抛妻弃子远去巴黎学画画时一样震惊。

“他们不愿意搭救身边的人。因为在死神面前,每个人都在接受拷问。”

箱子外面冷风呼呼,车子里人与人的拥挤倒显得闷热十分。下午的时候,青绿的是一片,黄色的是一片,蓝色与白色交融的是一片,这些带了层次感颜色的景物仿佛在呼吁我走上去。山接着一座山,厚重地蹲坐在大地的一边。我连一棵树都难以清晰地分辨了,山上的那些树是绿色的吗?谁知道,谁关心?还有那些青白的草,飘飘然的,空气里不知道有没有青果的香味。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也是。”

我们望向对方,这时我听见风卷起一叠青草,然后抛洒在空中落地的声音,像揉纸。

“噗嗤——哇哈哈——”坐在我对面的老女人看着手机里的视频恣意地笑了起来,如粗壮树根的手指在不停地拍打桌子。我们不约而同看向她,她也看了看我们,“你们这些小孩子,都说些什么鬼话,还不如看看电视,开心开心!你们看喏,这个人多搞笑。”

“哈哈——”

她的声音尖锐而深刻,不是早春里小鸟的歌声。

他一脸微笑,那嘴角扬起的几分角度恰到好处,眼里的笑意也正合适,额头微微有所抬起,没露出一道皱纹。

我相信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故不会有任何表情。大多数成人习惯对小孩子指手画脚,所以不见怪。

她一定是瞥见了我脸上某种就连我自个儿都不清楚是否存在的厌恶表情,她没再放眼珠在视频上,而朝我喊:“喂,你这什么态度?”

我的眼睫毛几乎挑上了最高度,不耐心的表情全都奉献给她。

“你你你,你这个人,真是有问题。”她指着我,急坏了也气坏了。我看见她因过度忘情看电视而被汗水浸湿的丝巾——围着她脖子时就像一条蛇在一棵粗壮结实的树干上艰难爬行。

他见状,拉住她伸出的食指,说:“好了好了,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看,那个女主要跳楼了。”

“哦哦哦。我看看。”老妇人连忙抓住手机,继续看下去。

他看看我,说:“你是不是很容易招‘损’。”

我挑挑眉:“我上次蹲茅厕,有个清洁阿姨使劲地拍厕所门,一边拍一边骂,见我没反应,就放水到我的厕所间里。”

“你为什么不肯说明你在干什么?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

“不。我不说的。”

“我的女朋友以为我劈腿,我当时也没解释,所以失去了她。”

“真狗血。”

“我也觉得。”

之后,他没再跟我聊起任何一个话题。

兴许是他提到了自己的爱人勾起了他悲伤的过去吧。

我又继续看着箱子外,看那下午的时间轴逐渐拉长,走向傍晚。淡淡的余晖渐渐褪色,隐匿不见,最后明亮的看不见,只有深深无穷的黑色。我总觉得那样的夜里一定有无数个在运动的漩涡,它将风,云,月亮,星星都裹了进去,还有我的整颗心脏。火车穿过了好几个长长的隧道,我唯一的知觉只在风声,风,不一样了。进入隧道时更加有力而井井有条。火车也很长,长得我用手指也无法数清它到底由几个车厢拼成。我小时候用积木搭建的地洞,也没这么长。

他递给我一张明信片,手绘的水墨风景。我很喜欢用墨水孕育的画,美得不可名状。而那张明信片上,画着一片红色的天空,和一块蓝色的大地,还有一棵树,孤寂地躺在大地上。红色的天应该是火烧云吧,那蓝色的地呢,看起来像是疯长着无数颗没有根茎的蓝银草。只是那棵树孤寂地立着,天地为它分开,供出一点位置,它更加美丽地生长。

大概在很晚的时候,接近12点,我倒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又出现了白花花的一大片亮色。我找寻着他,他已经不在了,估计昨晚就下车了。

我再把目光转向窗外,眼睛里出现了一簇热烈的绿色。我觉得是时候下车了,长长的火车终究有停下来的时候。只是我下意识伸手去拿包,却发现我的位置下面空空如也。


这篇小说的语言很异质,作者一直在力图表达”新“的东西,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的、地、得的正确使用方法需要熟加掌握;一篇成熟的小说,短句与短句之间,一个作者的写作功力在于如何处理句与句之间的承接——所以少用接下来、然后之类的连接词;同一个句子,包括短句,在主语并未改变的前提下,我、自己之类的主语不要重复出现,以免显得啰嗦;小说的写作是要挖细节,情节是要有起伏的。为什么这里把原文的结尾给改了?就是全文读起来情节很平,对文字提出的”人性“并没有作出体现。请记住,不要想到什么写什么,你铺垫的内容应当划上一个句号或者一个问号让读者去思考,要物尽其用。林小鱼坚持写,假以时日你的文学之路一定会越走越宽广。

——特约点评:林默志

(此后每篇过稿文章《陈菜菜文艺》将会邀请特约专家进行修改点评,为作者写作提供新的方向,快速提高。)


执行主编:陈菜菜

值班编辑:许沐之

稿件终审:高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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